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南盛王朝(七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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南盛王朝(七)

今年的天氣屬實詭異,檐角的冰錐子還沒來得及融化,大雪天氣又鋪卷來,遍地銀裝素裹。已經一個月過去了,寒風絲毫沒有要退去的意思。

屋內的炭火滋滋作響,宮女們又上添加了新的炭火,沒一會兒暖流散開,驅逐了冬日的嚴寒。

靈簌一雙空洞的眼神怔忡盯著天花板,無精打采,她在榻上也躺了近一個月,宮內發生了很多事。

靈簌:“還有麽?”

朱雀在珠簾後,“就這些,沒有了。”

六皇子當日失控,千鈞一發之際,她想都沒想擋在了沈若凝面前。

雖受了重傷,但她也看清了沈若凝耳垂上的墜子,那是天齊國的做工產物,天齊國是邊境大國,亦是南盛王朝的敵國,沈若凝為什麽會有天齊國的東西?

看沈若凝的神情,好像也並不知情。

六皇子因重傷了靈簌,聖上大怒,一腳將他從長傾殿的高臺踹下,從最高一層狼狽地滾到最低層,頭都磕破了,老宦官們眼睜睜地看著都不敢扶。之後又到冰面上罰跪,跪了三天三夜,腿都僵凍住了。

霍二死了,被邪祟穿腸分食而亡。

據說,衛國公聽聞兒子離世消息後,痛心疾首,為兒子守靈了半月多,直至屍體發爛發臭才下葬,下葬的第三日後,衛國公也昏倒在朝堂上。

朱雀講完,以為靈簌會說些什麽,結果她只是擡手拍了拍額頭,說道:“你先下去吧。”

朱雀剛轉身離去,靈簌忽然又叫住她:“等等,師父有說什麽嗎?”

“沒有,青龍和玄武並沒有見到惟清真人。”

靈簌點點頭,側翻了下身,不慎壓住了傷口,痛得“嘶”的一聲,又平躺回去。

靈簌陷入昏迷,青龍和玄武前往靈山,求助惟清真人出面救治,守門的徒弟沒給二人開結界,但把事情的原委稟告了真人,真人便讓守門徒弟代替他下山救治靈簌,臨走時遞給他們一瓶靈藥讓靈簌喝下。

邪祟尤為喜歡怨氣,怨氣越重,越是吸引邪祟,沾上不幹凈的東西。下山前,師父就與她說過皇城陰霾甚重,需謹慎,那就說明在她到來之前,這裏就已經凝聚了大量怨氣了。

能招引來這麽多鬼物邪祟,這人的怨氣該有多深重啊。

靈簌想得腦袋嗡嗡疼,剛想閉上休息會,就見宮女進來。

“大人,尚譽王來了。”

靈簌煩悶地揉了揉眉心,道:“讓他進來吧。”

靈簌洗漱穿戴好,剛走出來,迎面六皇子莽撞地推開門。

“侄女,小侄女——”六皇子毫不顧忌,大喊大叫:“我聽人說你醒了,特來看看你。那日是六叔叔不好,六叔叔現在給你賠個不是,不是我想殺你的,是那些...那些邪魔玩意,我也是被他們給控制了,你可別怪罪我呀。這不,我一早就在你殿外候著了,就等著你醒來把這上好的梅花鹿鹿鞭和人參帶給你。”

靈簌一臉嫌棄的往後躲去,“呃...”真是謝謝你,她才不要這玩意。

六皇子坐下來,端起茶猛喝了兩杯,“小侄女不會怪罪六叔叔吧?”

“不會,六叔既是無心的,我又怎會怪罪。”

六皇子瘦了一大圈,沒有起初看的讓人那麽厭煩,額角的傷早就好了,但留下一條長長的疤痕。他道:“那就好,那就好。我這些日整日抄經誦佛,祈求上天一定要保佑好你,所幸你已無大礙,不然,我就是有十個腦袋也不能夠父皇砍得。”

“.......”靈簌扯了扯嘴角:“六叔用心了。”

靈簌道:“那日六叔被邪靈附身,可還留下什麽印象嗎?”

尚譽王拍著腦門,忖思片刻,道:“我當時躲在墻角看見那東西把霍二吃了,我害怕極了撒腿就跑,跑到拐角處看見一個身影,本能的想要伸手去抓,沒抓住還被削掉了手指。你看,我手都廢了。”

尚譽王擡手給靈簌看,又道:“然後,我被嚇得昏了過去,之後也就沒了意識。不過,後來我聽見有人喚我,不知道為什麽我的身體就不受我控制,不知不覺得想要替那人完成命令一樣。”

靈簌皺眉:“喚你?那人說了什麽?”

“好像是心呀,肝呀什麽的,不大記得了。”

邪祟沖著沈若凝來,難不成要她的心?

靈簌臉色未變。

但通過這件事,靈簌也明白了宮中之人怨氣深重,她接下來要做的是驅邪,消除怨念。

靈簌道:“六叔被鬼邪附身,本就是心術不正,平日裏做盡了壞事,才會如此。從明日起,你與我一同給宮中的人撫琴彈絲安魂曲,凈化瑕穢。”

尚譽王“啊”的一聲,不願道:“我可是尚譽王啊,又不是伶人,憑什麽給他們彈奏。”

靈簌:“那行吧,我自己去,但是吧我身體還有些不舒服,我需要跟皇爺爺說明一下,然後再讓禦醫給我開些藥,萬一中途出現個什麽意外,也好與尚譽王撇清關系,免得皇爺爺怪罪下來,又要跪雪地了,就不知道尚譽王這雙腿還能不能跪的下去。”

“你!”尚譽王憋紅了臉,心裏暗罵“小畜生”一百遍。擺好臉色,“溫柔”的說道:“好,本王聽從巫師大人的安排。”

*

次日,靈簌背負一把古琴,身後跟著尚譽王,按著階品相繼到殿彈奏安魂曲。

安魂曲具有凝神靜心的作用,宮中的人都很配合,聽奏者落座琴案前,閉眼凝神,靈簌輕弄琴弦,琴聲美妙動人,如潺潺流水劃過心間。

靈簌也借此機會探究聽奏者內心深處,若是發現聽奏者有邪念煞氣,她也好凈化。

來到重華宮時尚譽王死活不肯進去,擺明臉色道:“你休想讓我進這處宮門,進哪裏都行,就進這裏不行,本王才不想給老九伏低做小,他是什麽東西,也配讓我伺候。我看你也別進去了,父皇都不待見他,你又逞什麽強,搭理他幹嘛!”

靈簌認真道:“就因為皇爺爺不重視,我才要拉近關系。”九叔身世悲慘,心思敏感極容易產生怨念,吸引鬼祟。

尚譽王道:“你願意進去你進去,我是死活不會進去的,誰來勸我都沒用。”

靈簌瞥了一眼他,他哪來的那麽大的恨意,九叔哪裏得罪他了,偏生他長得五大三粗魁梧奇偉的,怎麽就是看九叔不順眼。

靈簌懶得再搭理他,一腳跨入門,“那你在門口等我,別亂跑,我要是出來沒見到你,你給我等著!”

尚譽王:“是!我的姑奶奶,你趕緊進去吧。”

宮女帶領靈簌來到內殿,祁夜棄還未到,靈簌讓宮女先下去,把琴放到琴案上,跪坐下來,雙手輕輕撥動琴弦試音。

祁夜棄進來,遠遠就見靈簌,但並未上前,負手而立。

她的命可真是大,死都死不了。

“你怎麽來了?”祁夜棄珠簾撩起,冷淡道。

靈簌趕忙起身行禮,雙手伏地:“宮中怨氣增生,我來是為了給九叔彈奏安魂曲。”

安魂曲?

祁夜棄仗著身高優勢,居高臨下的將她打量了一番,笑意不達眼底,腦海裏又盤旋著計劃。

靈簌身上的傷還未痊愈,地板冰涼,跪地久了猛地咳嗽了幾聲。

祁夜棄目光停在她因咳嗽而憋紅的脖頸上,如刀子剜肉,刮得的人生疼,半晌,淡哂一聲,“起來吧。”

祁夜棄繞過她坐在下來,靈簌跪地腿麻,站直身眼亂繚亂,穩住身心才跪坐在琴案前。

祁夜棄往後靠,問道,“何事?”

從靈簌坐下來那刻起,她就一直蹙眉看著祁夜棄坐姿,越看越不舒服。

皇親貴胄世家子弟從小學習禮儀教養,坐姿講隆重端莊,雙腿跪坐,壓住自己的小腳肚。而祁夜棄,一腿屈膝,另只腿盤放,身子往半倚著,要多散漫有多散漫,隨意又不羈。

靈簌看著別扭。

自從上次連續兩次禮數出醜後,靈簌下來好好鉆研學習,在這方面很較真。

收回目光,靈簌道:“南盛王朝的禮儀規矩嚴刻,坐姿講究端莊大雅,九叔這般坐姿,不妥。”

雅她個頭啊!

祁夜棄道:“你是來教我做事的,還是來撫琴奏曲的?!”

靈簌氣餒,低下頭,不再爭論:“九叔請閉上眼睛。”

可當靈簌擡起頭時,卻見祁夜棄一動不動地看著她,像是要把她看出個洞來,壓根忽視了她說的話。

靈簌低嘆了口氣,只覺得這人性子不對付,之前明明看著讓人心生憐憫。如今,怎麽偏要跟她反著來。

“九叔,可是對我當日執意離開有所不滿?”

她不提及還好,一提及祁夜棄猛然變臉,慍怒道:“不敢,巫師大人要做什麽,我怎麽能攔得住!”

靈簌後背涔涼,他話裏話外到底幾個意思?

“事發當日,九叔為何那般看我,是我做錯什麽了嗎?”

祁夜棄抵賴道:“我忘了,不記得了。”

靈簌道:“九叔若是對我有什麽怨言,盡管說出來,我哪裏讓九叔不滿,我改就好了。”

祁夜棄嗤地一笑:“你改?我讓你別走,你不是還是走了。現在惺惺作態跟我說你改,有什麽可信度。”

“那不一樣!”靈簌有些激動,擡頭對視上他的目光,認真道:“我若是不走,結界破裂,前方失守,連累的就是整座城池的人。”

祁夜道:“有你這麽跟長輩說話的,看來是南盛王朝的律法戒規還沒讓你學透徹。”

靈簌忍了下去,不語。

他故意拿輩分施壓她,誰讓她恪守規矩,愛逞強。

靈簌向來不擅與人爭執,一旦情緒過頭,眼角就泛紅,跟哭了似的。

她偏過去臉,不再去看他。半晌,平靜了情緒道:“九叔還是閉上眼睛吧,我彈完就走,不再叨擾。”

走?

你走得了麽?

靈簌撥動琴弦,不去管那邊的少年。指尖起落,清冽空靈的琴聲灌入耳中,縹緲而悠遠。

倏然,“錚”的一聲琴鳴。湖面激起波浪,琴聲進入陡然高音階段,少女肩頭的白色死魂蝶被震碎成齏粉,然而她不知情,繼續撥動的琴弦,眉目帶著陰郁之色。

靈簌的瞳仁漸漸失去光澤,手指不受控制彈奏,琴聲怪異可怕,如厲鬼哭泣,尖銳刺耳。

門外的尚譽王早就沒了耐心,等了半天不見人出來,不會出了什麽事吧?

靈簌身體未好,要是再出了什麽問題,聖上怪罪下來他可吃不了兜著走。

尚譽王來回踱步,終是管不了那麽多擡腳走了進去。

*

琴案上的盆栽開得正艷。

在靈簌沒來之前,這束花呈花苞狀未綻放,可就方才的那一刻,嫣紅如血的花瓣全部綻放開來,仿佛下一秒就要滴出血粒子。

下巴被人輕輕擡起,少女的瞳仁沒有焦距,如一具傀儡,胥止頑劣地譏笑傳來,聲音漸近,“一介上神,淪落至此,真是可悲。”

手順勢而下,掐住少女白皙的脖頸,感受到她跳動的頸動脈,只要再用力些,這條鮮活的生命就會徹底葬送在他手裏。

再見了,白梔 !

“姑奶奶?你好了沒 !還要本王等多久啊——”

尚譽王在外面不耐煩得叫嚷。

靈簌如夢初醒,肩膀驀然一顫,恢覆了神志。

胥止在她反應之前,不著痕跡的挪開了手。

靈簌懵然看著眼前人,又看了看琴案,良久,搖了搖頭。

她方才怎麽走神了。

安魂曲,彈奏者必須要時刻保持清醒,稍有不慎便是魂飛魄散,萬劫不覆。

一定是方才與祁夜棄爭執,擾亂了道心。

她怎麽能犯這麽低級的錯誤。

靈簌目光落在祁夜棄身上,心虛道:“九叔,方才我...我方才...那個...有...”

又失敗了。

祁夜棄眼含翻滾的殺氣,連聲音都透出恨意,“彈得真難聽。”跟鬼哭似的。

靈簌:“......”

“餵,你能說句話麽?急死我了,好了沒啊?再不說話,我就闖進去了。說話啊——”尚譽王急得直跺腳。

靈簌被他嗆住,語氣不自覺地弱下來:“我...我去開門。”

尚譽王決定不再等下去,一腳踹開了門。

靈簌起身過猛,腦袋一陣眩暈,身體不由自主地朝向傾去,“嘭”的一聲,磕在書架上,額頭瞬間起了個紅包。

踹門進來的尚譽王正好看到這一幕,大聲叫嚷:“哎呦,姑奶奶,你沒事吧?”

尚譽王攙扶起她,靈簌晃了晃腦袋道:“我...我沒事...”

尚譽王不確信道:“真沒事?要不要叫太醫?”

靈簌:“沒事。”

尚譽王道:“沒事就好,趕緊走,這種地方太晦氣了,我一刻都待不下去。你進去半天不見人影,我還以為你出什麽事了。你要真出個意外,我的命也要到頭了。”

倆人走出一段距離,靈簌又想起她的琴還沒拿 。

“我的琴還沒拿。”

“我給你拿,走走走,趕緊走。”尚譽王催促,拿琴的時候故意冷眼斜視祁夜棄,不給他好臉色看。

於是,二人一個捂著頭一人抱著琴走了,靈簌的背影多有些落荒而逃的意思。

內殿只剩下他冷冽的身影,琴案上的花又恢覆往日花苞的樣狀,詭異的香味充斥四周。

血蓮子要靠新鮮的血液養殖,具有致幻迷惑人心的作用,亦是魔域的秘術。

中幻者,會沈迷於香味中無法自拔。

良久,他徒手捏碎了血蓮子,血水順著指縫往下淌,頃刻間,地面殷紅一片。腥甜的血味替代了花香味,少年郁黑陰沈的目光始終直視前方,冷冷說道:“礙事的家夥。”

隔著屏風,小黃狗垂首侍立,等待吩咐。

胥止扯了扯嘴角,露出無所謂的笑容,“罷了,以後有的是機會。”

“你去告訴鬼域之王,要他找見破界珠,本座要親自前往靈山。”

白梔!咱們走著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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